笋舆向江行,十步四三曲。日落天渐昏,栖止怜不夙。
有如丧家狗,望望共奔逐。遥见洲渚边,凋杨失新绿。
一室小如舟,偶值酒新熟。主翁面如鬼,行步苦彳亍。
延坐白木床,发问极羞缩。百钱买一斗,聊诳先生腹。
执觞未及饮,所睹甚怪促。昂昂舶上下,头缠布一幅。
两胫赤如染,俟食类饥鹄。忽然来共席,迫我汗如沐。
弃酒出倚闾,远吸江上渌。青山向我笑,不语意良足。
居常务标致,今此毋乃俗。少时凶悍徒,几欲塞破屋。
喧嚣呈百伎,丑恶难具录。生平见未曾,五藏为反覆。
瞠目久不语,情思殊隘蹙。晚入一窝卧,槁秸纷不束。
瓦穿星似筛,壁坏风如镞。水车贴四畔,转足碍轮轴。
解装暂一息,何异树下宿。萧晨出门去,轩豁骋遐瞩。
远岭收片云,前汀落双鹜。即景政自佳,抚怀欲成哭。
天地虽无私,人事有倚伏。台观变坑阱,衽席为韔箙。
休嗟行路难,羊肠乃平陆。
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,由庄至颠,可二十余里。
凡山深辟者多荒凉,峭削者鲜迂曲;貌古则鲜妍不足,骨大则玲珑绝少,以至山高水乏,石峻毛枯:凡此皆山之病。
天目盈山皆壑,飞流淙淙,若万匹缟,一绝也。石色苍润,石骨奥巧,石径曲折,石壁竦峭,二绝也。虽幽谷县岩,庵宇皆精,三绝也。余耳不喜雷,而天目雷声甚小,听之若婴儿声,四绝也。晓起看云,在绝壑下,白净如绵,奔腾如浪,尽大地作琉璃海,诸山尖出云上若萍,五绝也。然云变态最不常,其观奇甚,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。山树大者,几四十围,松形如盖,高不逾数尺,一株直万余钱,六绝也。头茶之香者,远胜龙井,笋味类绍兴破塘,而清远过之,七绝也。余谓大江之南,修真栖隐之地,无逾此者,便有出缠结室之想矣。
宿幻住之次日,晨起看云,巳后登绝顶,晚宿高峰死关。次日,由活埋庵寻旧路而下。数日晴霁甚,山僧以为异,下山率相贺。山中僧四百余人,执礼甚恭,争以饭相劝。临行,诸僧进曰: “荒山僻小,不足当巨目,奈何?”余曰:“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,山僧不劳过谦,某亦不敢面誉。”因大笑而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