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万以来攻奕者,歙有小吕闽小蔡。黄生崛起禹穴中,倏忽时名共当代。
丈人丱角游长安,国手何人不针芥。鲍颜二李卢及岑,次第携枰入东岱。
中原豪杰屈指空,晚得方生最称快。方生巧思凌古今,游戏神通了无碍。
永嘉方生并时出,名姓俱同剧堪怪。少年复有六合王,浸浸渑池欲兴代。
黄生善战尤自负,夙昔疆场构吕蔡。方生之下三子优,叱咤登坛勇莫逮。
有如孟德肩孙刘,鼎足三分建旗盖。棋虽小道实可观,生也精进迥不懈。
并吞割据弘霸图,劫杀侵渔尽变态。楸枰落子大势分,先著纷纷布要害。
吾观此道与兵合,一一为子陈梗槩。攻城略地创都邑,背水依山列营砦。
发纵元勋首帷幄,指画奇谋洞蓍蔡。援桴击鼓事征讨,跃马横戈奋骄怠。
湘东一目宁久长,大舜重瞳迄推戴。三千牧野行造基,百万昆阳坐奔溃。
大军涿鹿平蚩尤,孤卒鸿门闯樊哙。混壹区夏秦有权,表里河山晋无害。
成皋坚壁控土宇,函谷封泥距关隘。含枚定陶袭项梁,卷甲阴平走邓艾。
七纵七擒启荒服,八战八克定边塞。岁时吴魏争长江,日夜梁唐斗夹寨。
乘风帅众下井陉,冒雪潜师抵淮蔡。晋阳三版浸难没,即墨残都守无奈。
阖闾贪欲甚蛇豕,勾践阴谋桀蜂虿。推锋白起劲若飞,持重廉颇老能耐。
卢狻李密王世充,鹬蚌高欢宇文泰。东西并举骋全力,南北中分各两大。
气盈量满隳成功,忿削贪亡示明戒。入神入圣穷幽微,为虏为王决成败。
棋与兵合种种然,始作何人世沾溉。相传放勋教丹朱,上圣无缘发机械。
或言战国尚雄略,馀习纵横此流派。丈人髫岁负棋癖,铮铮铁中号亡赖。
一枰悬榻昼夜攻,寝食俱忘减腰带。回光返照念载馀,四大部洲任成坏。
胡来遇尔重作歌,见猎浑忘喜心汰。下车搏虎众欣悦,拍手其如士林訾。
尚忆斐旻舞剑时,道子挥毫摄千界。崔家延伯每临阵,亦藉僧超鼓豪迈。
雄才绝艺两间值,怜汝求言日瞻拜。虚堂洒墨元气流,万壑寒风度天籁。
君不见休仁中正蚤已没,待诏师言近谁再。仲甫四篇差足存,伯祥三路逝安在。
由来一局尘世空,底事妻儿溺贪爱。君不见巴邛仙橘大于斗,商山四翁乐相待。
九枰输我愿未酬,会擘龙肝了馀债。他时负局寻先生,洞壑金华乱峰外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► 3888篇诗文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
青霞沈君,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,宰执深疾之。方力构其罪,赖明天子仁圣,特薄其谴,徙之塞上。当是时,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。已而,君纍然携妻子,出家塞上。会北敌数内犯,而帅府以下,束手闭垒,以恣敌之出没,不及飞一镞以相抗。甚且及敌之退,则割中土之战没者与野行者之馘以为功。而父之哭其子,妻之哭其夫,兄之哭其弟者,往往而是,无所控吁。君既上愤疆埸之日弛,而又下痛诸将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家也,数呜咽欷歔;,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,以泄其怀,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。
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,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,又多所讥刺,稍稍传播,上下震恐。始出死力相煽构,而君之祸作矣。君既没,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,而一时阃寄所相与谗君者,寻且坐罪罢去。又未几,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。而君之故人俞君,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,刻而传之。而其子襄,来请予序之首简。
茅子受读而题之曰:若君者,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?孔子删《诗》,自《小弁》之怨亲,《巷伯》之刺谗而下,其间忠臣、寡妇、幽人、怼士之什,并列之为“风”,疏之为“雅”,不可胜数。岂皆古之中声也哉?然孔子不遽遗之者,特悯其人,矜其志。犹曰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”,“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为戒”焉耳。予尝按次春秋以来,屈原之《骚》疑于怨,伍胥之谏疑于胁,贾谊之《疏》疑于激,叔夜之诗疑于愤,刘蕡之对疑于亢。然推孔子删《诗》之旨而裒次之,当亦未必无录之者。君既没,而海内之荐绅大夫,至今言及君,无不酸鼻而流涕。呜呼!集中所载《鸣剑》、《筹边》诸什,试令后之人读之,其足以寒贼臣之胆,而跃塞垣战士之马,而作之忾也,固矣!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,其能遗之也乎?予谨识之。
至于文词之工不工,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,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,予故不著。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