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秋凉风发,吹我出京华。赭衣裹病体,红尘蔽行车。
弱侄当门啼,怪我不过家。行行日巳夕,扁舟歙潞沙。
扬舲天津口,回瞻见牛斗。风吹紫荆树,月照青杨柳。
逆流溯漕河,相顾慎风波。荒村聚豺虎,夹岸鸣蛟鼍。
仆夫困牵挽,防吏苦嗔呵。徐沛洪流溢,沧溟浴白日。
聚落鸡犬空,衔舻羽毛疾。暗滩持楫防,洄溜扬帆慄。
维缆依鹳巢,搴蓬迩鲛室。乘月下吕梁,侵星过白杨。
漫岸憬失道,孤舟郁相忘。喧豗见叠浪,极眺无连冈。
阴霞互兴没,湅雨倏淋浪。湿薪戒传火,空囊愁绝粮。
信宿万籁平,邻舟动欢声。闻鸡共起舞,买鱼贺兼程。
夕泊秦淮岸,朝逗维扬城。愁听玉箫曲,懒问琼花名。
畏途险巳出,胜地心犹惊。真州对瓜步,分岐当去住。
翘思铁瓮云,怅望金陵树。江浮惧涛澜,陆走淹霜露。
移船鹭洲来,弭榜龙江隈。故人同载酒,一醉雨花台。
高台多古今,百虑盈疏襟。琴弹别鹤调,笛喝飞鸿吟。
临风惜南鹜,揆景恨西沉。江程始挂席,江月照采石。
招摇西北明,水雾东南碧。铜陵梦里过,赭圻望中隔。
浔阳见市廛,湓浦异潮夕。马口歌独漉,鱼山侯风宿。
西塞渔父矶,东陵道士洑。估客叹浮萍,放臣悲落木。
秋惊赤岸枫,霜谢黄州菊。龟山汉阳县,鹄矶遥可见。
披襟倚山阁,开图对离宴。鲜飙蘋末来,馀霞波外绚。
枕底鸣飞湍,舷际失江干。仙子驻鹤峤,王孙斗鸭阑。
云开君山出,壑归洞庭宽。乾鹊噪危樯,连连一何迅。
试叩巴峡船,果得家乡信。时序感孤怀,风烟集双鬓。
江陵初解帆,苍皇理征衫。家人从此别,客泪不可缄。
腾装首滇路,问愁程楚岩。楚水萦沅澧,楚岸秀兰芷。
古墓识昭丘,遗坊号珠履。珠坊青芜繁,昭丘白云屯。
伤心枫树林,回首桃花源。天寒行旅少,岁晏霜霰烦。
界亭四十渡,羸马不成步。幽篁讵见天,密箐才分路。
营窟半卉裳,人烟尽槃瓠。戾虫啸落景,暴客当官戌。
驱车先发煦,投驿迟瞑雾。溆浦涔阳连,龙摽夜郎天。
远游吊屈子,长流悲谪仙。我行更迢递,千载同潸然。
一叶崇安渡,千波竹箭急。鬼方昔云遐,罗甸今初入。
阴霾暄凝交,瘴岚昏晓集。长亭此驿遥,只尺如棘涩。
石行蹶昆蹄,沙炊咽蒸粒。断肠盘江河,销魂宠嵷坡。
军堡鸣笳近,蛮营荷戟多。三辰晦光彩,七旬历滂沱。
罽衣行风舞,芦笙眺月歌。可怜异方乐,令人玄鬒皤。
烟霜穷琐旅,茝若开芳序。迎睫平原来,还顾残山去。
喜见青松林,却辞黄茅屿。滔滔岁已周,望望且夷犹。
衣尘何暇拂,足茧不能休。碧鸡俪金马,滇海昆池泻。
五尺常頞道,万里唐蒙野。隋将仆碑川,汉相连营下。
我行更向西,绵力倦攀跻。硪碌穿危磴,蜻蛉控绝溪。
点苍明霁雪,抱珥饮晴霓。蒲塞重关峻,兰津毒草低。
枝寒鸩鸟下,花煖杜鹃迷。淜环蜮射渚,畷入象囲畦。
莹角髦牛斗,斑文笮马嘶。缅书涂贝叶,𤏡照燧松梯。
风景他乡别,天倪吾道拙。云山巳乱心,风尘仍结舌。
出门各自媚,失路为谁悦。桑落岂忘忧,芃觿讵申结。
龙吼雄剑鸣,骥歌唾壶缺。苍苍七星关,几时却东还。
瀰瀰三峡水,奚啻隔中沚。黄犬代书邮,青龙借归舟。
雁翼翔廖廓,猿声递阻修。何由一缩地,暂作锦江游。
杨慎(1488年12月8日-1559年8月8日),字用修,初号月溪、升庵,又号逸史氏、博南山人等,四川新都(今成都市新都区)人,明代著名文学家,明代三才子之首,杨廷和之子。他参与编修了《武宗实录》,嘉靖三年(1524年)因卷入“大礼议”事件,触怒世宗,被杖责罢官,谪戍云南永昌卫。在滇南时,曾率家奴助平寻甸安铨、武定凤朝文叛乱,此后虽往返于四川、云南等地,仍终老于永昌卫。嘉靖三十八年(1559年),在戍所逝世,享年七十二岁。明穆宗时追赠光禄寺少卿,明熹宗时追谥“文宪”。他的著作达四百余种,涉及经史方志、天文地理、金石书画、音乐戏剧、宗教语言、民俗民族等,被后人辑为《升庵集》。► 1543篇诗文 ► 29条名句
经,常道也。其在于天,谓之命;其赋于人,谓之性。其主于身,谓之心。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其应乎感也,则为恻隐,为羞恶,为辞让,为是非;其见于事也,则为父子之亲,为君臣之义,为夫妇之别,为长幼之序,为朋友之信。是恻隐也,羞恶也,辞让也,是非也;是亲也,义也,序也,别也,信也,一也。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
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,则谓之《易》;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,则谓之《书》;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,则谓之《诗》;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,则谓之《礼》;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,则谓之《乐》;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,则谓之《春秋》。是阴阳消息之行也,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,一也,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。夫是之谓六经。六经者非他,吾心之常道也。
是故《易》也者,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;《书》也者,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;《诗》也者,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;《礼》也者,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;《乐》也者,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;《春秋》也者,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。君子之于六经也,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,所以尊《易》也;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,所以尊《书》也;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,所以尊《诗》也;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,所以尊《礼》也;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,所以尊《乐》也;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,所以尊《春秋》也。
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,忧后世,而述六经也,由之富家者之父祖,虑其产业库藏之积,其子孙者,或至于遗忘散失,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,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,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,以免于困穷之患。故六经者,吾心之记籍也,而六经之实,则具于吾心。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,种种色色,具存于其家,其记籍者,特名状数目而已。而世之学者,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,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,牵制于文义之末,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。是犹富家之子孙,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,日遗忘散失,至为窭人丐夫,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:「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!」何以异于是?
呜呼!六经之学,其不明于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尚功利,崇邪说,是谓乱经;习训诂,传记诵,没溺于浅闻小见,以涂天下之耳目,是谓侮经;侈淫辞,竞诡辩,饰奸心盗行,逐世垄断,而犹自以为通经,是谓贼经。若是者,是并其所谓记籍者,而割裂弃毁之矣,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?
越城旧有稽山书院,在卧龙西冈,荒废久矣。郡守渭南南君大吉,既敷政于民,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,将进之以圣贤之道,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,又为尊经阁于其后,曰:「经正则庶民兴;庶民兴,斯无邪慝矣。」阁成,请予一言,以谂多士,予既不获辞,则为记之若是。呜呼!世之学者,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,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。
樵问渔,小舟撒网有鱼无。夜来风雨暗江湖,我独怜君生涯孤。
渔者答,听我言。世间万物盈眼前,物物有主司其权。
苟非我有不得专,毫釐欲取须用钱。惟我生涯大无外,所取随缘无禁戒。
我网所得即我鱼,谁为江湖分限界。任公连鳌近虚怪,吕望非熊今安在。
得沽酒且高歌,长弄烟波卒年岁。渔问樵,青山多少木惟乔。
人皆采枚君采条,君之生涯最无聊。樵者答,为我听。
世间万物眼前盈,物物有主司其衡。苟非我有不得争,毫釐欲取须价平。
惟我生涯不用买,山山为我供樵采。只如天地供蚁封,蚁口岂能亏厚载。
王质神仙漫云尔,买臣富贵蚊过耳。何如负薪行且歌,一曲归来暮山紫。
童子评,惟道许。我有言,君记取。忆昔沙尤用军旅,武阳近郊多狗鼠。
此时鸡豚不得安,况乃渔樵闲浪语。我心只愿杨将军,为此溪山作张主。
使汝渔樵各安堵,清时问对山水里。渔樵欣然长啸去,山青水绿无寻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