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陵谪九年,下惠仕三已。或窘如拘囚,或了无愠喜。
吾生忧患馀,年忽及耆指。偏痱未全安,抱病更五祀。
进为心已灰,弃置甘如荠。坐狂合投闲,佚老宜知止。
向令身安健,不过如是耳。每思古穷人,我幸亦多矣。
照邻婴恶疾,羁卧空山里。缠绵竟不堪,抱恨赴颍水。
文昌两目盲,无复见天地。简编既长辞,游览永无冀。
吾今虽抱病,蹇曳非顿委。时时扶杖行,积步可数里。
校之卧床席,欲坐不能起。虽扶不能行,悬绝安可比。
时从亲故谈,亦不废书史。右臂故依然,运笔亦持已。
篮舆时出游,初不废牢体。况无他證候,色脉若无异。
详观动息间,傥有安全理。侍祠了无庸,窃禄愧索米。
借居浮屠宫,非村亦非市。廷堂甚爽垲,高屋敞窗几。
郊林接溪水,眼界颇清美。尝闻天地间,祸福更伏倚。
藉令衰蹇身,终老只如此。何须苦嗟咨,未必非受祉。
形如支离疏,饱食逸终世。目盲如宋人,全生免徭使。
平生叹远游,今我在桑梓。田园接家山,区处及耘耔。
平生困鞅掌,今我恬无事。寝兴纵所如,出处不违已。
病来益尊生,对境空相似。永无贪欲过,稍习卫生旨。
不为六贼牵,岂受三彭毁。人言病压身,往往延寿纪。
太钧默乘除,万一理如是。安全固自佳,蹇废亦可尔。
死生犹寤寐,况此一支体。细思安否间,相去亦无几。
如何不释然,万事付疑始。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耳,而节叶具焉。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,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与可之教予如此。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丁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,斫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,则非邪?”子由未尝画也,故得其意而已。若予者,岂独得其意,并得其法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,四方之人,持缣素而请者,足相蹑于其门。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!”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袜材当萃于子矣。”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云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”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得此绢而已!”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,世岂有万尺竹哉?”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”因以所画《筼筜谷偃竹》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”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《洋州三十咏》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。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车过腹痛之语。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老夫既戒酒不饮,遇宴集,独醒其旁。坐客欲得小词,援笔为赋。
断送一生惟有,破除万事无过。远山横黛蘸秋波,不饮旁人笑我。
花病等闲瘦弱,春愁无处遮拦。杯行到手莫留残,不道月斜人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