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南木落天雨霜,先生别我归江乡。江乡今年足稻秫,归酌春酒酣高堂。
昨君未来我苦寂,日日马蹋河沙黄。盘雕眼疾细草死,风埃一道昏残阳。
书生胡为衣短后,独吟无和声难扬。初闻君来色然喜,令子昔曾交短李。
李子论交最有名,字学因兹测涯涘。握手便作云龙谭,乃识君书著皮里。
君言枕葄四十年,落纸果化为云烟。君言静参恒累宿,吐舌果解生青莲。
君言楚璞献已倦,十上不选张郎钱。君言作宫非所乐,游戏聊复来人间。
下士闻之各大笑,谓我白痴君亦然。是时亢阳骄不雨,日秩陪祀清泠渊。
苍生膏泽别有寄,我等冗散空相煎。秋风吹我过江去,接䍦倒著看青山。
五旬小别意凄怆,夜梦往往逢君颜。重来见君话契阔,我病君归各飞越。
君爱堆盘玉斧肥,我思压酒银针活。君今先归我亦去,冷落淮山剩寒树。
他日相逢我荷瓢,君能戴笠真吾侣。
马伶者,金陵梨园部也。金陵为明之留都,社稷百官皆在,而又当太平盛时,人易为乐。其士女之问桃叶渡、游雨花台者,趾相错也。梨园以技鸣者,无虑数十辈,而其最著者二:曰兴化部,曰华林部。
一日,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,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,与夫妖姬静女,莫不毕集。列兴化于东肆,华林于西肆,两肆皆奏《鸣凤》,所谓椒山先生者。迨半奏,引商刻羽,抗坠疾徐,并称善也。当两相国论河套,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,东肆则马伶。坐客乃西顾而叹,或大呼命酒,或移座更近之,首不复东。未几更进,则东肆不复能终曲。询其故,盖马伶耻出李伶下,已易衣遁矣。马伶者,金陵之善歌者也。既去,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,乃竟辍其技不奏,而华林部独著。
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,遍告其故侣,请于新安贾曰:“今日幸为开宴,招前日宾客,愿与华林部更奏《鸣凤》,奉一日欢。”既奏,已而论河套,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,李伶忽失声,匍匐前称弟子。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。其夜,华林部过马伶:“子,天下之善技也,然无以易李伶。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,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?”马伶曰:“固然,天下无以易李伶;李伶即又不肯授我。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,严相国俦也。我走京师,求为其门卒三年,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,察其举止,聆其语言,久乃得之。此吾之所为师也。”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。
马伶,名锦,字云将,其先西域人,当时犹称马回回云。
侯方域曰:异哉,马伶之自得师也。夫其以李伶为绝技,无所干求,乃走事昆山,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;以分宜教分宜,安得不工哉?(呜乎!耻其技之不若,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,倘三年犹不得,即犹不归耳。其志如此,技之工又须问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