戊辰与子别京国,一别十年如顷刻。野人心性百事慵,尺书未入扬雄宅。
丈夫豪气九鼎轻,六品微官有何得。吾子风流近代稀,新诗首首追曹植。
鹏飞凤翥变化殊,龙舞蛟腾果安极。有怀欲语谁可知,寻常思汝心如塞。
山东李梦弼,河间李宗易。人来往往寄我书,兼有篇诗如络绎。
民怀昨日信亦至,独怪尔锡非曩昔。直卿山西消息无,粹夫河内声尤赫。
数君才名先后无,义气上与云霄浮。愧我龌龊只饮酒,未能彷佛身后图。
前日客从浒西过,历诵诸君有程课。此意萧条久不闻,私心岂但同年贺。
廊庙山林各有怀,好景不常时易蹉。愿君努力思古人,人生当作万年身。
有才上可报明主,坐令四海承经纶。浒西山水亦非恶,断壁悬崖何磊落。
终南太白走其下,清渭汧湋面相错。秋来朝夕云气横,乔木森森鸣鸟雀。
中情泮奂何所撄,旧日粗豪心渐薄。或向西河学钓鱼,或向东原访隐居。
割鸡饮如壑,跣足蓬头奚愧怍。譬如野鹜山鸡被樊絷。
一朝脱翅向空山,玉柱金甍肯轻集。达亦无所欢,穷亦无所苦。
我曹心事久不白,秃颖安能为君数。去年二月经紫阁,怪石惊湍陋天姥。
其下一里秦草堂,古人题咏横如堵。此时思欲与君游,击筑徜徉歌石鼓。
或时策杖瀑布间,或时坐远临高岵。此意寥寥不复同,因君叹息泪如雨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